「掬月建設」董事長及創辦人
喬凡尼如是說
Giovanni Says
喬凡尼如是說，如是說喬凡尼，到底是讀他的書寫，還是在書寫中發現他？Giovanni Chao趙鴻鵬，「掬月建設」董事長及創辦人，曾主筆《GQ雜誌》長達11年半的人氣跨頁專欄：British Plug《英國插頭》。奉美感為絕對聖殿、對細節有敏感體質、著迷於事物的肢解拆裝，是枚刻著哲學思維的自走砲彈。Giovanni為英國諾丁漢大學MBA，曾為《聯合文學》與《中國時報》舉辦的二次小說獎得主，贏過美國舉辦的國際行銷企畫冠軍與二次平面設計大獎，在這裡以鋒利幽默的口吻，獻出他相互鬥爭的左右腦，與那顆插著刺刀的心臟。FB: Giovanni Chao
真心的醜，醜到最後卻成為一種經典；
八角壺的前世今生，與我的美學著魔！
潮水拍岸，白鷗點點。慢慢拉遠的鏡頭中出現一艘傾斜的大帆船，隨著海潮舞弄左右搖擺，船身的橡木彼此摩擦，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響，岸邊岩石上早已矗立一群接獲線報而來的武士…
在海風襲吹下，一方藍底白十字的葡萄牙皇家旗幟啪啪作響，這不是一條日本船！從船上小艇下來幾名異國武士，肩上扛著一把把鐵管狀的不明武器，這就是即將改變之後戰國時代戰局的「種子島鐵砲」！在葡人詳細表演後，領主「種子島時堯」舉起一把槍，扣下扳機，燒灼的火繩點燃黑火藥，1453年發出轟天巨響！
骨灰就濃縮在壺裡
鏡頭轉到一只鐵製短小摩卡壺，嘶嘶作響的濃稠液體射入壺中，舉起厚實小杯的時堯，一口吞入，睜大了雙眼！
摩卡壺這玩意兒非常好玩，讓我想起二十幾年前昨天，留學生的倫敦時光。這種組件單純的小機器，就像最古老的火繩槍，從槍口填壓黑火藥投入彈丸，扣扳機點火，「砰！」的一聲巨響，在喉嚨間炸出個清醒的靈魂，濃烈痛快，一發入魂！能以直火煮出濃縮咖啡的摩卡壺基本上只需三個主要零件：上壺、底壺與濾斗；而火繩槍這現代槍枝鼻祖，也只由四種零件構成：槍管、槍托、板機與火繩夾，簡單暴力濃郁芬芳！
人類大概從15世紀的阿拉伯半島，將咖啡豆烘焙研磨以鐵壺滾煮飲用，提神爽口開始由穆斯林世界風靡至較近的義大利，然後病毒般迅速感染全歐洲，此後三百多年主要還是以煮咖啡的方式萃取，耗時緩慢如同廚藝。直到1901年，意大利人Luigi Bezzera發明了一部長得像「小小兵」的蒸汽式濃縮咖啡機，讓飲品能在員工休息時間被快速提供，所以用義大利文中「快速的」Expresso，來形容這急速沖出的一小杯。但是這部機器相當巨大，一個人根本搬不動，妥妥的業務用，無法走入廚房。
接下來描繪今天故事的主角，咖啡迷都認得這支八角壺，細心一點還會記得印在鋁殼上面，那尊戴帽子留著八字鬍，以右手指向天空的公仔，他就是元祖「摩卡壺」發明者Alfonso Bialetti阿方索·比亞樂堤。1930年代在義大利北部一個小鎮經營鋁工廠的他，非常醉心於濃縮咖啡，但由於剛才提到的那部「Tipo Giganta」，體積過為龐大，於是興起設計一台家用濃縮咖啡機的念頭。
這個想法持續了十幾年未能結果，直到有一天，無聊的他盯著洗衣機翻洗衣服，中間那根金屬管，將熱水由底部吸上來噴灑，腦袋中的燈泡閃了一下。接著大家熟悉的結構出現了，偉大的東西總是非常簡單：一個底壺，有金屬吸管的濾斗，轉緊一支上壺，就這樣。將底壺倒入適量的水，插上濾斗填入細磨咖啡粉，旋緊上壺，然後以小火加熱；水開始滾煮，熱空氣膨脹，壓力將滾水沿著吸管沖上濾斗，萃取滿滿填壓的咖啡粉，由上壺濾網泌出，從管子上端向下噴出，成就一杯Alfonso尋覓已久的、香氣四溢的濃縮咖啡。2016年高壽93歲的Bialetti老先生過世，告別式上神父面前的講台，就放著一個約莫二呎高的巨大摩卡壺，這位ㄧ生為咖啡癡迷的傳奇人物，骨灰就濃縮在壺裡。
從細節中窺見上帝…
《財富》雜誌在2019年更新了首發於1959年的「100項現代最偉大設計」榜單，「Bialetti Moka Pot」再次入榜，屹立不搖；這支「八角壺」開啟了最迷你、輕便、簡單的方式讓人們享用濃縮咖啡，這種「單純」持續風靡到現在。由於極度輕薄短小，連野外露營的人也帶著它，二次大戰時英國記者亞蘭，隨軍採訪英軍在北非的「羅盤行動」，驚訝地發現，敵手義大利軍隊夭壽注重飲食享受，營房中散佈著各式義大利麵條、脫水蔬菜、起司與葡萄酒，士兵們也將小摩卡壺，當成手榴彈一樣隨身攜帶！
對一個「極簡美學」的修煉者來說，我眼中「八角壺」是真心的醜，醜到最後卻成為一種經典！「活像一位義大利悍婦，穿著無袖連身洋裝，露出粗壯臂膀準備揍人！」這個驚世駭俗的造型深植人心；近百年前有其製造技術的時空背景，設計上則融合古典末期的「裝飾藝術」Art Deco，與現代早期的「包浩斯」Bauhaus混搭影響，才會長成這付德性。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：如此喜愛摩卡的我從未擁有過八角壺，只因嫌人家不夠漂亮，所以還沒嚐過Bialetti的傑作滋味如何！
直到去年巧遇一款由Alessi打造，英國建築大師David Chipperfield向「八角壺」致敬的優美作品。他出手將那顆八角馬鈴薯多削幾刀，形塑罕見的十一切面南瓜造型，肥短卻可愛，樸拙中透著閃亮！Chipperfield去年終於「普利茲建築獎」落袋，不知道跟這座微型建築有沒有一絲關聯？我還是有自己的堅持，直到夠優美了才出手，沒想到煮出來的咖啡意外好喝，覺得有點不可思議；這種內部粗燥的鑄鋁，非常適合摩卡壺的加熱特性，難怪最基礎的濃縮咖啡工具八角壺，幾乎是歐洲家家戶戶擁有的小小確幸。
收藏好幾支摩卡壺，美學上都無懈可擊，但我心中永遠只有一位女神！那就是德國建築師Richard Sapper永恆經典之作：「9090」，Alessi於1979年推出的第一款摩卡壺。壺身以「304不鏽鋼」打造而成，這是史上最厲害的摩卡壺，沒有之一！它顛覆了理所當然上下壺旋緊結構，把手往下一扣，咔嚓一聲就成功合體，密合程度足以抗高壓，且本專利在咖啡燒滾時可直接提起不燙手；錐形底壺不易翻倒，也加大受火面積，提高聚熱速度；倒三角形壺嘴開口，倒咖啡時收水俐落，絕不滴漏，這些設計讓我從細節中窺見上帝。9090為Alessi獲得第11屆Compasso d’Oro「金圓規大獎」，更成為MoMA「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」永久收藏。這玩意兒我有二支，分別於2001/2006年購於倫敦，「直火款」陪我在瓦斯爐上度過英倫濕冷寒冬，「220V英國插頭電力版」現在還插在家中廚房的英國插座上面，這也是我之前在《GQ雜誌》開了十幾年專欄名稱：British Plug《英國插頭》的由來。
創世價值完勝普世價值！
火繩槍發出第一顆彈丸在戰場上殺死第一個敵人後，徹底改變戰爭型態，只能近身相接的「冷兵器」時代逐漸沒落，數百步外就取你性命的「熱兵器」時代來臨。Bialetti那支元祖「八角壺」，煮沸加壓噴射出的濃稠汁液，也第一次讓數百萬家庭能輕易做出香氣迷人的濃縮咖啡。至於壓力僅有約莫2Bar的Moka到底是不是Espresso，這個答案是肯定的，所有的濃縮咖啡都是Espresso；但會不會生出厚厚一層泡沫細緻的「Creama」，你就不用期望太多了，勉強擠出來也是曇花一現，那真需要9Bar才做得漂亮。正由於咖啡豆的研磨不是最細、填壓力道點到為止、出水壓力只等同輕增壓渦輪引擎，這些恰好創造出介於「濾滴/手沖」與「高濃縮Espresso」中間的咖啡，就稱它為「摩卡」吧！雖然這些名詞一直有許多討論空間，如有沒有加巧克力之類的…這杯有點濃又不會太濃的小東西，沒有高濃Espresso上那層Creama，但也不會猛到令你撞牆，用極簡器材、文火燒出的好物，在我口中是著有舌吻魔性的。
這杯摩卡是如何誘惑我走向「成魔之路」的呢？謎底揭曉：還記得Alfonso Bialetti經營鋁業嗎？他的女兒後來就是嫁給了「Alessi」創辦人Giovanni Alessi的長子Carol Alessi！這家創立於1921年的鋁製品加工廠，後來以「義大利設計工廠」聞名遐邇，執世界頂級Tableware牛耳。記得20幾年前首次在Sogo看見Alessi專櫃，年輕的我宛如進入聖殿不能自己，當時拜的第一件物品還在家中供著：一支Philippe Starck設計的「外星人榨汁器」，完全顛覆傳統，果汁由機器外面流下，這裡外翻轉的優雅雕塑，只有一個零件的終極機器！讓我想起「百達翡麗」執行長說過一句話：「最好的手錶是只有一個零件的手錶，永遠不會壞。」這就是我年輕時開始著迷於設計師品牌Tableware的緣起，花了幾十年在其中努力修煉設計與細節，逐漸成魔！
「一個真實的設計必需感動人們、傳達感情、喚醒回憶、帶來驚喜並顛覆常理思維！」Alessi三代目Alberto Alessi娓娓道出的這句話，再次呼應了我多年前形容賈伯斯時說過的：「創世價值完勝普世價值！」對了，我收藏的一顆Alessi蛋型開瓶器，上面還留有他來台灣時的親筆簽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