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這期「收藏腕錶的故事」，不知本刊讀者是否心嚮往之，也想收藏名錶呢？至少我是不會啦（可以這麼直接嗎？）。但無論喜不喜歡手錶，古典音樂裡可是充滿了計時裝置的引用或暗示，足以讓我們好好欣賞（也便宜多了）。
滴答滴不是李玟的專利：也來聽海頓與華爾頓的音樂名作
比方說海頓的第101號交響曲（沒錯，他真的寫了一百多首交響曲）。這是他六首「倫敦」交響曲之一，雖是晚年之作，音樂始終熱情洋溢，旋律依然奔流陽光燦爛的青春。第二樂章弦樂撥奏宛如鐘擺滴答，所以後人安上《時鐘》的別稱。無論海頓是否真的就是寫時鐘，此曲都是有趣生動的傳世妙品。
鐘擺滴答，在海頓音樂裡是趣味，在別的作曲家筆下則另有所指。沒有標題、不含文字的古典音樂，本身是抽象語言，手法都是象徵。自學成材，不到三十歲就成為英國樂壇明星，甚至是英國文化希望的作曲家華爾頓（William Walton，1902-1983），他的中期名作大提琴協奏曲，一開始就以時鐘滴答聲告訴我們這是首講光陰流逝的創作，獨奏雖有炫技，音樂主旨仍是以巧妙手法感嘆歲月遞嬗，用音符寫感懷。
拉威爾：醉心時鐘的作曲家
時間本無刻度，是人類為了需要而給予劃分，從此我們可以來看拉威爾（Maurice Ravel，1875-1937）對時鐘的沉迷。這位今年要過150歲生日的音樂大師，是法國版稅收入最高的作曲家。他雖然慣常創造優美而有深度的旋律，但這些旋律常常「不好唱」。聽起來自然，實際上卻不自然，而這正是他獨特的「人工化」藝術，具體反映在他對機械裝置的喜愛。拉威爾很愛機器娃娃、木偶、音樂盒，尤其是時鐘，而這些都出現在他的作品。甚至，他還寫了一部鐘錶行老闆娘窩藏小王、中王、大王，把情人塞到吊鐘裡躲藏的歡樂歌劇《西班牙時光》，讓他能大寫特寫，寫盡各種時鐘效果。也因為人工化的旋律以及對機械裝置的模仿，拉威爾的音樂往往「不要有彈性速度」，許多作品結尾像是突然消失，就像手錶與時鐘發條，轉完就沒了。
愛倫坡：驚悚故事霸主
時鐘也有恐怖的嗎？當然有。法國作曲家卡普萊（André Caplet，1878-1925）的《幻想故事：紅死神的面具》，就讓我們聽到最可怕的鐘聲。要討論這首曲子，得先了解它根據的原著，愛倫坡（Edgar Allan Poe，1809-1849）的《紅死神的面具》。愛倫坡是作家也是詩人，當過編輯也寫評論，是不世出的說故事高手，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代表，也是懸疑、驚悚、推理小說的開山祖師。他用字遣詞極富音樂性，聲韻鏗鏘跌宕生姿。即使譯成中文，由於寫作風格實在獨特，讀者也能輕易辨認出作者。雖然文字、意象、情節都精彩刺激，愛倫坡最引人入勝之處，或許還是他能直指人性最深層的恐懼，觸動最原始幽微的情感。他的故事總不只有一種解讀，有無數弦外之音，模糊曖昧之處更見老練精到，愈咀嚼愈有深長滋味。
令人毛骨悚然的《紅死神的面具》
《紅死神的面具》堪稱幽閉恐懼最高級：某國受詭異紅死病肆虐，王子卻不顧人民，帶領千名健壯騎士貴婦，在偏僻城堡避禍，還將大門以鑄鐵封死。半年後，他舉辦奢華至極的化妝舞會，狂歡至午夜鐘聲響起時，怎料有人身著壽衣、打扮成紅死病患者現身。王子深受冒犯，從東至西、衝過六個房間想要擊殺此人，卻在第七個房間倒地而死。眾人驚愕中鼓足餘勇一撲而上，發現這神秘來客竟只是一堆裹屍布。接著，「狂歡者一個接一個，倒在歡樂舞廳的鮮血之中」。當最後一人以絕望姿態死亡，黑檀木大鐘也停止運轉。卡普萊以音樂描述情節， 從「紅死病出現、舞會、鐘聲、怪客現身、追殺、王子死亡、死神統治城堡」等等一路行來，效果極為出色，而最出色的，是此曲竟然寫給豎琴與弦樂合奏。想知道豎琴奏出的鐘聲可以多麼令人寒毛直豎？如果你膽子不大，可別怪我沒先警告。
鐘聲：俄國人民的象徵，拉赫曼尼諾夫的人生主題曲
鐘聲是卡普萊人生的過客，卻是拉赫曼尼諾夫的全部。來自東正教教堂的鐘聲，本來就是俄國人民的象徵，常常見於俄國音樂，但拉赫曼尼諾夫又更進一步，把它變成自己的人生主題曲。「教堂的鐘聲伴隨著每一個俄羅斯人從孩提直至墳墓。如果我能成功地在作品中用鐘聲表現人類的感情，那是因為我的生命時時處於莫斯科鐘聲的包圍之中。」此言不虛，無論是鋼琴獨奏、協奏或是交響樂，他的作品充滿大大小小、各式各樣的鐘聲，甚至還寫了一首《鐘》，文本居然也來自愛倫坡詩作：這部合唱交響曲為女高音、男高音、男中音獨唱，加上混聲合唱團與管弦樂團而寫，全曲演奏時間大約35分鐘，以銀鐘、金鐘、銅鐘、鐵鐘代表「出生」、「婚姻」、「恐懼」和「死亡」。這是演奏演唱難度甚高的作品，但只要能忠實表現譜上要求，就能展現瑰麗奇幻的色彩與震懾人心的張力。如果能遇上現場演出，強烈推薦大家好好聽上一回。
滴滴答答，機械錶與時鐘，你還想到哪些曲子呢？
作家、講者、製作人
焦元溥
倫敦國王學院（King’s College, London）音樂學博士，大英圖書館愛迪生研究員；著有《樂之本事》、《聽見蕭邦》與《遊藝黑白―世界鋼琴家訪問錄》（中、日文版）等專書十餘種。近期製作並主講SAT. Knowledge/ 聯經「故事、聆賞、生活―焦元溥的 37 堂古典音樂課」。曾獲臺灣金鐘獎最佳非流行音樂廣播節目獎（2013），並以《樂讀普希金》獲金曲獎傳統藝術類最佳專輯製作人（2022）
